張崧與《幼海風土辨證》
張崧,字洛赤,號鐘峰,乳山市午極鎮澤上村人。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出生于一書香門第,自幼聰明好學,“生質異敏,經史過目不忘,甫弱冠,即巋然成立,文名甲東海”。清雍正四年(1726)中舉,第二年春天進京參加會試,又考中了貢士,但春風得意的他卻在殿試上失利了。據說是因為說了“無書不讀”一句過頭之言而引起皇上不悅,故金榜無名。后經考官力奏,才被列為明通榜(即副榜進士,在民間也尊稱為進士),授出缺學官。此后運氣不佳,四試不第,遂不求仕進,更加致力于學問。
文登縣大水泊有個工部司官于熙學(字無學,晚號秋溟),藏書之豐聞名遐邇。張崧得知后喜出望外,便登門求讀。于熙學也景仰張崧才華,當即邀來自家設館任教。張崧寓居其家11年,如饑似渴地將于家東始山房所藏的數萬卷圖書翻閱殆盡,其學大進。乾隆十六年(1751),登州知府張勤望重修蓮洲書院并改名為瀛洲書院(位于蓬萊)后,仰其碩德博學,敦請主講,聘為書院山長。張崧如魚得水,凡他悉心教授的學生,都成為一時名士。于是,張崧聲望更大,著作更豐。此期間他先后有《山蠶譜》《幼海風土辨證》《北菌譜》《白蠟蟲譜》《修志管見》等27卷著作問世。
張崧治學頗重實用,是清代很有名的地方學者。從他著作的題名和內容上看,涉獵范圍十分廣泛,特別是致力于地方史書的編纂,對當地自然地理、歷史古跡方面的著作,他更是求真務實,善于辨證。《幼海風土辨證》就是他博覽群書,親到實地,遍訪耆宿,認真考證辨析而成的典型之作。光緒《山東通志·藝文志》著錄有《幼海風土辨證》《修志管見》《山蠶譜》《白蠟蟲譜》《北菌譜》,今均藏于山東省圖書館。清人宮卜萬在《牟平遺香集》卷八中云,張崧“常以吾邑文獻缺如,遂舉郡縣沿革、古跡暨山川、物產之異,裒采群書而討論之,辨其訛舛,顏曰《幼海風土辨證》十四冊及《修志管見》一卷,稿未定,尚秘藏于家。”
遺憾的是,最有學術價值的、他付出心血最多的《幼海風土辨證》寫出后,由于資金原因未能付梓,后來他的曾孫張存素把底稿送到濟南商務書局,結果也因交不足錢而未能出版。由于張崧“文名甲東海”,是地方有名的學者,故此書還是被推崇,地方政府、士人百姓頗為重視。清同治《重修寧海州志》、民國《牟平縣志》等許多史籍收錄了他的一些文章,引用了他著作的一些章節,光緒《山東通志》也收錄了張崧的書目。以民國《牟平縣志》為例,在《文獻志·通紀》中,有地名沿革、災異等7條記載后面注明“采《幼海風土辨證稿》”。在《文獻志·雜志》中,收錄了張崧關于境內眾多的石劍、沿海一帶的古土寨、島民內徙、金清(采金)沿革等雜記、軼事的考證,可見影響之大,權威之重。
例如,在《幼海風土辨證稿》中,張崧用1400多字對文化名山岠嵎山進行考證和描述,他援引許多歷史資料,結合實地考察,敢于質疑并糾正《齊乘》《讀史方輿紀要》《登州府志》等前志史籍所記錯誤,不但把岠嵎山的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而且對岠嵎山的景觀也描繪的栩栩如生,使閱者如臨其境。他寫道:
岠嵎山,《焦志》云在州西南一百五十里,山有古岠嵎院,本隸寧海州乳山鄉。自雍正末該四衛為縣,乳山鄉割入海陽縣,此山遂為海陽之東北境,西與鐵官山為鄰,東則與三伏、霧旗諸山相望也。其主山土人名為大石山,四山皆石,獸蹲人立,拔地倚天,百千其狀,清流急湍,琴鏘筑鳴,青松丹櫟多生石罅,虬枝偃蓋,蔽虧天日。
接著張崧對已有史書的不確記載進行辨誤:
按于欽《齊乘》,以棲霞之金山為岠嵎山,又牽萊陽之黃銀坑混而一之,固謬。文翔鳳《東極篇》又以棲霞之鋸齒山為岠嵎也,亦誤。《宋史》云:慶歷六年三月庚寅,登州地震,岠嵎山摧,自是屢震,徹海底有聲如雷。沈括《夢溪筆談》云:登州巨嵎山,下臨大海,其山有時震動,山之大石皆隤入海中,如此已五十余年,土人習以為常,莫知所謂。巨同岠。又《金史》《仆散安貞傳》:大安三年,楊安兒與張汝楫攻劫州縣,為安貞所敗,安兒與汲政等乘舟入海,欲走岠嵎山,舟人曲成等擊之,墜水死。觀此,則岠嵎山之瀕海可知矣。登州十邑九近海,惟棲霞環居其中,四面皆與海遠,金山、鋸齒山之石安得頹入海中?安兒欲走棲霞又安肯乘舟入海耶?《焦志》以石山為岠嵎最為得之。
蓋北自七姑頂、馬鞍山、竹庵山、余皇山以及英石山、橫山、菩薩頂、錦屏山,南至草島嘴、東斗崓支峰,蔓壑周六七十里皆此山也。大石山之前牛角崓之后有古寺曰岠嵎院,舊碑云唐貞觀中尉遲公奉敕建,此事不見于史。然寧海城東之彌勒寺、老子山前之七祖院皆同時所建,相傳為海上共二十四院,皆當敬德遺跡,七祖院唐碑猶存,雖石刻剝落而貞觀十四年字分明可見,則此山之稱岠嵎自唐已然,《齊乘》之誤無疑。而太青以鋸齒為岠嵎,亦得自流俗之口未遑深考也。
岠嵎院背枕積石,層崖欲落,南向空闊,一水橫抱,四山如屏。東來一徑,緣溪而入,曲折幽杳,絕不崎嶇。峰回路轉,忽見梵宮翼然臨于溪上,修修釋子,渺渺禪棲,此山謂矣。自此而西兩山夾澗,長松奇石,駭人膽視。再轉而北,其西山有蓮真洞,深廣如數間屋,羽士所棲也。攀援而上為玉皇閣,自閣北轉半里余有火龍洞。入洞北行透出山后,對面石崖壁立,瀑布飛注而下,高十余丈,奔蕩之音聒耳,對面不聞笑語聲。激而為潭,清潔汪洋,是為朔水,汪最為一山之勝慨。
接著,又對七姑頂(一作七箇頂)、馬鞍山、竹庵山、余皇山(又稱玉皇山)、英石山、錦屏山、菩薩頂、草島嘴等的位置、形狀一一作了描述,可謂詳也。可以看出,他觀察事物之細致,治學之嚴謹。他的有關研究成果也被乾隆《海陽縣志》大量引用。
清時岠嵎山屬海陽縣,乾隆七年《海陽縣志》把其列為十大景之一。岠嵎山有悠久的文明史,隋唐時代這里就建有佛教寺院岠嵎院。岠嵎山不僅山高林密,景觀奇險,還有深厚的文化背景,文人墨客吟詠岠嵎山的詩文頗多。張崧也寫了《岠嵎院題壁》詩一首,被光緒《海陽縣續志》收錄,詩曰:萬石嵯峨處,深巖古洞開。白云仍滿眼,元鶴不重來。客拂磚為硯,僧持葉作杯。登臨乘興志,賦句愧無才。
張崧這部記述和考證膠東地方史料的手稿《幼海風土辨證》,留傳近300年,不知經過多少讀書人的手,我們現在只能在山東省圖書館的古籍部里一睹它的風采。現存的《幼海風土辨證》手稿有12冊(原14卷),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山東省圖書館從民間收購的,目前依然保存完好,約30厘米長、15厘米寬的紙張,摞起來約30厘米厚,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字體娟秀,字跡清晰,時有修改之字躍然行間,目睹此書稿,令人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張崧的《幼海風土辨證》,既有歷史研究價值,又有現代利用價值,比之其他志書,某些方面較為詳細,可補史籍之缺。是研究膠東自然地理、歷史、社會人文及風土習俗等諸方面的珍貴文獻資料,是張崧留下的珍貴文化遺產。雖然未有正式刊出,但史志界仍十分重視,把它作為地方志的重要參考和佐證。
由于這部記述和考證地方史料的善本手稿具有較強的歷史文物性和學術資料性,已成為山東省圖書館寶貴的古籍孤本。
張崧不僅文名甲東海,也是忠良臣,品行堪稱楷模。乾隆二十年(1755),已是58歲的他出任河南省衛輝府滑縣知縣,滑縣屬沖劇大縣,事務繁雜。這位千里迢迢來自膠東的知縣,不忘祖訓,居官清廉,勤政愛民。上任伊始,正遇上方下派一次大的徭役。按以往定規,征收賦稅都是重派民貲,當事者可因得中飽。張崧革除舊規,減其半征收并按數上繳,多余的千多兩銀子,則全部退還給地方,自己分毫不沾,因而深得民心。后值江南賑災,滑縣碾谷萬石,一日而集,張崧親往河岸碼頭發運。第二年又值滑縣特大水災,人民流離失所。張崧心急如焚,一面迅速向朝廷申報災情,一面立即拿出自己的俸祿,設灶施粥,盡己所能救急救難。救災款糧發下后,他又親自籌劃分發,并四處察看災情,風棲露宿,心力交瘁。他還力倡富者捐錢捐物,以充實救災款糧的不足,一直奔波到麥熟方告結束,“饑民全活者一萬五千余人”。乾隆二十三年(1758),到任不到三年的張崧就勞累成疾卒于任上。家人扶靈柩返里時,滑縣士民設帳沿路相送,直至離開滑縣境內,仍絡繹不絕。張崧的學生、揀選知縣冷泮林為其撰寫的碑文稱:張崧“德行文學,師表一郡;撫字心勞,滑人稱為神君”。(高玉山)
